清晨五点四十分,闹钟的嗡鸣声刺破黑暗。我摸黑从行李箱里翻出那件墨绿色冲锋衣,袖口还沾着去年在黄山买的松针标本。母亲在厨房煮白粥的咕嘟声里,父亲把车钥匙轻轻放在我手心,金属表面还带着体温。
七点零七分的绿皮火车穿越隧道时,我正把保温杯里的姜茶一饮而尽。邻座的老爷爷用报纸包着牛皮纸信封,里面装着给女儿织了三个月的羊毛围巾。当列车驶过武陵山脉的盘山公路,他忽然指着窗外说:"看见那些悬崖上的野樱树了吗?我年轻时在树杈上放过风筝,线轴缠了十八圈。"他的手指在晨雾中微微发颤,仿佛真的能触到三十年前的风。
在凤凰古城的沱江边,我遇见了正在修补古建筑斗拱的陈师傅。他布满老茧的手握着竹篾,说每块青砖都刻着前人的指纹。"抗战时期有个连长把全家人的名字刻在梁柱上,后来飞机炸了半边城,就剩那道弹痕还留着。"他蹲在苔痕斑驳的台阶上,给我看手机里泛黄的全家福——照片里穿中山装的老人,正是他年轻时在工地上收工时拍的。
在永顺老街的茶馆里,我跟着三位白族阿嬷学制梅干菜。她们用三百年前的陶罐腌制食材,说这样做出的梅干菜能存到下个甲子年。"以前马帮走茶马古道,商队要在岩洞里存粮,梅干菜能防虫防潮。"阿嬷们用竹篾编的簸箕簸落菜叶时,阳光正好穿过雕花窗棂,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。
返程高铁上,我靠着车窗看窗外掠过的梯田。那些层层叠叠的绿浪里,忽然闪过陈师傅修补的斗拱、阿嬷们腌制的梅干菜、老爷爷放过的风筝。母亲发来消息说老家梨花开了,父亲在家族群里发了张新修的祠堂照片。我摸出笔记本,把武陵山崖柏的纹路画成简笔画,旁边写着:"有些故事不需要翻译,风会告诉风。"
暮色中的月台,行李箱轮子碾过碎石路的声响格外清晰。高铁启动的瞬间,我看见站台边的老槐树在风中摇晃,树梢上系着的红绸带,像极了沱江边那些未寄出的家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