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，我裹着厚棉袄从被窝里爬出来。老屋的雕花木窗上结着薄霜，母亲在灶间生火时，铁锅与柴火碰撞的脆响惊醒了整条青石板巷。我们全家跟着父亲往城隍庙方向赶去，车辙碾过结冰的路面，在黎明的雾气中划出蜿蜒的银线。

转过三棵歪脖子老槐树，庙会的灯笼便从雾里次第亮起来。朱红宫墙下，卖糖画的老人支起三米长的铜勺，铁锅里的糖浆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光晕。他左手执木架，右手持铜勺，手腕轻抖间，糖浆便在青石板上勾勒出龙凤呈祥的图案。我踮脚张望时，老人突然将未成型的糖画推到我面前："小囡来试手艺？"沾满糖霜的铜勺在他掌心转了个圈，糖浆竟化作游动的锦鲤，尾巴一摆就跃入我手心的宣纸。

转过九曲回廊，南门外的糖食摊已排起长队。卖糖葫芦的老伯推着独轮车，车斗里码着用竹签串起的山楂、葡萄和山楂果。他掀开棉布罩，糖衣在炭火烘烤下晶莹透亮，咬破糖壳的瞬间，酸甜的汁水混着焦糖香在舌尖炸开。隔壁炸糖糕的摊主正往铁板上撒芝麻，金黄的糖糕被木铲压成薄饼，翻面时滋滋作响的油花里，裹着红豆沙的甜糯在晨风里飘散。

正午时分，东西两街的戏台前挤满了人。西街的皮影戏台上，老艺人手持驴皮影，用竹签在幕布后翻飞。当《哪吒闹海》的唱腔响起，海浪化作翻飞的蓝绸，哪吒的火尖枪在幕布后划出金光。东街的舞龙队刚从土地庙出发，十八米长的布龙在鼓点中翻腾，龙珠在龙须间弹跳，引得人群里的孩童拍手跺脚。我挤到最前排，看见龙头眼睛是用两粒琥珀石镶嵌，随着舞动忽闪忽闪地发亮。

午后阳光最烈时，我跟着奶奶去求个平安符。城隍庙的香炉前，老香烛在石台上积了半尺厚的香灰。奶奶从布包里掏出个红绒布包，里面躺着枚包浆的铜钱纹平安符。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，裹着奶奶絮叨："这符咒是光绪年间铸的，你太爷爷在戏班班主手里换的。"她把符咒系在我红绳上，转身时碰倒了一个卖兔儿灯的竹架。竹架散落时，我看见灯罩里贴着的黄符纸上，"长命百岁"四个字被夕阳染成金色。

暮色初临时，我蹲在土地庙前的石阶上吃糖画。糖画老人见我盯着未干的锦鲤图案，用竹签蘸糖液补上鳞片："这鱼能游到rho（此处应为河）里，保你学业有成。"他布满皱纹的手突然停顿，远处传来糖炒栗子的叫卖声，混着糖画凝固的脆响，在晚风里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归途的雪橇吱呀作响，我望着车帘外渐次熄灭的灯笼。母亲把冻僵的手塞进我棉手套，父亲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——是卖糖糕的老伯硬塞的，糖糕上还印着舞龙队的大幅。车辙再次碾过结冰的路面时，我摸到红绳上的铜钱纹符咒，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庙会的喧闹渐渐沉入雪地，唯有糖画老人铜勺碰撞的脆响，像首未完的童谣，在记忆里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