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整理遗物时翻出父亲留下的樟木箱,铜锁早已锈蚀。我蹲在老宅阁楼里,指尖触到箱底压着的那张泛黄信纸,墨迹在潮湿空气里洇开细小的裂痕)
1997年深秋的雨总带着铁锈味。我缩在教室最后一排,看雨水顺着漏雨的窗棂在课桌上蜿蜒成河。父亲冒雨送来的铝饭盒在积水里漂浮,蒸腾的热气裹着葱花香气,却盖不住他湿透的藏蓝工装裤上那片深色水渍。那天他攥着月考数学卷子站在讲台前,粉笔灰簌簌落在他花白的鬓角:"老师,我家囡囡每天走三里路上学,您得给多讲点题。"
(箱底第二层整整齐齐码着二十三个牛皮纸信封,按年份排列得像列队的士兵。1998年4月的信封上还贴着褪色的邮票,邮戳是北京西站)
"您看这题..."父亲在台灯下画辅助线,钢笔尖戳破了草稿纸。我盯着他虎口处结痂的烫伤,那是上个月在化工厂值夜班时被蒸汽管烫的。他总把止痛片藏在搪瓷缸底,说"男人哪能总喊疼"。信纸里夹着张北京电影学院的招生简章,边角被反复裁剪又粘上透明胶带,像只折翼的蝴蝶。
(最底层的铁皮盒装着半截断掉的钢笔,笔帽内侧刻着"赠小满"三个字。钢笔吸满蓝黑墨水时,会发出类似火车轨道接缝的轻微吱呀声)
2002年高考前夜,父亲在台灯下组装木质书架。刨花混着松香在空中盘旋,他突然剧烈咳嗽起来,指缝渗出的血染红了工具箱里的螺丝刀。凌晨三点我摸黑去药店买药,撞见班主任正往他办公桌塞红包。月光把父亲佝偻的影子投在斑驳墙面上,像株被雷劈过的老槐树。
(箱盖内侧贴着张泛黄的火车票,日期是2003年9月15日。票面钢印清晰可辨,座位号G202次列车03车厢07号)
最后一封信写在父亲确诊肺癌的那个秋天。信纸被水渍晕染成模糊的云团,他坚持要自己抄录:"今天在病床上看《教父》,马龙·白兰度说'一个人若不能保护所爱之人,就不配称为男人'。小满,爸爸要变成会发光的星星,这样就算在天上,也能看着你考上大学。"信封里裹着张诊断书复印件,日期停在2003年12月7日。
(阁楼的木地板吱呀作响,二十三年前的雨声突然穿透时光。我打开手机电筒,光束扫过箱底最后那本《微积分精要》,内页夹着张黑白照片——扎马尾的少女站在未完工的教学楼前,父亲站在她身后,手里握着半块没来得及吃的桂花糕)
此刻春雨又至,老宅墙角的爬山虎正攀上我颤抖的指尖。父亲留下的书架上摆着七本批注密密麻麻的教材,每本扉页都写着"给小满"。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,恍惚间又听见漏雨的教室里,有双沾满粉笔灰的手在黑板上写下:"这道题,父亲用生命教会我答案。"